「白志强:俄罗斯电影《十二怒汉大审判》对灵魂的拷问」正文
俄罗斯电影导演米哈尔科夫于2007年翻拍了一部故事取自美国的电影,这部电影是《十二怒汉大审判》。
我是在网络上看到了这部片子。
我已经记不清楚我看了多少遍这部电影。
之后查阅这位导演的资料,发现网上的资料有限。而这位声名显赫的导演的其它电影看不到。只能仅就这一部电影写点随感。
米哈尔科夫是经历了两种意识形态的导演,这是他的幸运。
在极权专制体制下他是幸运的,他幸运的是他经历了专制的磨难,他出身于红二代,父母和祖父母及曾祖父母全是俄罗斯及前苏联的文化艺术大家。在他的大家族中有著名画家和作家、诗人及文化官员,同时他的哥哥也是一位著名导演。他在艺术世家的环境中成长,但他没沾着什么光,他是完全靠他自己的努力考入了一家戏剧学校学习,又违反了学校规定私自参加拍片,被学校勒令退学。看来前苏联对红二代的子女并不照顾。同时也从这样的点滴资料中我读到了这个导演从小就是个忒淘也顽皮的孩子。
但米哈尔科夫天生是艺术家的气质,他又考取了前苏联国家电影学院。学习导演专业。
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莫斯科电影制片厂,当他正在努力投拍一部他自己编剧的电影时,厂党委会开会,研究决定一个名人的孩子是否就能够不服义务兵役?接着来了一纸通知,他立即就得离家当兵去。因为前苏联是全民义务兵役制度。男人到了当兵的年龄就必须得服兵役。
他当过兵,且是在远离莫斯科的一个小海岛上当了潜水艇上的一名水兵。
他从海军复员后仍在电影厂工作,这位天才导演在他三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了他的第一部独立执导的故事长片,这部长片为他获得了前苏联的认可,并获得了国际大奖。
之后他拍片不多,但每部片子全是被国内热捧也是频频获得国际大奖的电影。
进入这部《十二怒汉大审判》。
我觉得这部片子的影名是翻译问题。应该是“陪审团”才对。而细看这部电影的片名字幕,只有一个阿拉伯数字为“12”。“12”是她的片名。我们翻译成了如此的名字,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插叙:我看了太多的翻译片名,全和内容游离,也是翻译错误。在资讯极发达的今天,这样的常识性错误是可以借助电脑自己解决的。电脑辞典有各国语言的翻译,也可能我们的翻译是为了把片名叫响,把观众吸引到院线花钱,或者是更为符合国人的欣赏习惯?原因不明。)
这部电影中的十二个男人,是一场话剧艺术表演,且没人发怒,全极为理智。整个片子或者有吵架,或者有发怒的个别人,但其他的男人们全是发笑或者是压根不理睬这个发怒的男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念念叨叨的叙述。那其余的十一个男人该干什么仍然干什么,有的发呆,有的抽烟,有的焦虑,有的去一边锻炼身体了,这个喋喋不休地叙述的男人必须一个人说完他的话,他更不管其他人理不理他。
这有些概括了俄罗斯人的习俗,理性及傲慢,懒散及嘲笑,幽默及惊讶,为一丁点小事儿发怒,但事儿过后立即理智认错。
这部电影是超常规的,它压根不讲述故事,它也不讲究场面,它更不讲究华丽,它朴素的惊人,它的场景就是一个小学的室内简陋体育场所。
(因为开场几句话就由一个法警角色说清楚了,这所法院正在盖楼,迫不得已才租用了人家学校的地方。)
十二个男人年龄各异,但最年轻的也四十来岁了。他们旁听了三天“庄严”的审判,一个出生在俄罗斯车臣的孩子把他的继父杀了,这个孩子是否有罪?得由这十二个陪审团的人说了算。法官用了三天时间把案件清晰地告知了这些陪审团成员们及旁听席上的人们,他们只要表决一下,这个孩子有罪还是没罪,之后就是判决了。
这十二个男人被关进了这个室内体育场。一个长条桌子,大家落座。
在落座之前有一些似生活原生态那样的真实表演。这十二个男人散漫也投球也找厕所;还有一个企业家的儿子发现他的妈妈在这一天上电视,有个专访,但是电视坏了,打开之后一满是雪花点儿;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旁听法官的叙述时在给情人写一首诗,他这时发问,朱丽和什么词儿押韵?于是几个回答把他的情诗引入了一场善意的玩笑;几个人发现一架钢琴被铁拦杆锁了起来,他们隔着铁拦杆弹了几下钢琴;一位退休的老头去了厕所,发现了一个极大的乳罩,他把乳罩拿了出来,告诉大家他的发现,说这样大的乳罩只有他的岳母才能戴,可是他的岳母几个月前去世了;一个篮球被投到了栏边的空隙中夹死在那儿了,投球的人在笑,另些人咕哝说,这就对了。
电影就这样开场。这些人使用了两种语言方式,一是称呼大家为“同志们”,觉得不对劲,改称为“先生们”,另一位补充说:“工人阶级代表们,我们开始吧!”俄罗斯的语境如此,他们总是在两种语境下说话做事。
开始表决。
举手就行。
而十二个男人中的有的人有急事,要演出去,走穴呐;有的要赶火车,要出差,时间太急促;有的要回家做饭去,妻子等着他下班吃饭;总之这些男人全有事情要办,得快点表决,事情很清楚,这个孩子杀了他的继父,“有罪还是没罪”?还用得着讨论吗?
于是,决定举手表决。
当大家全举起了手,甚至也有一个男人起身要跑,说,一致通过,完事儿了,结束!
但是有一个人没举手。
这个男人是个知识分子装束,他有些发呆,但是他极为严肃,他看着那些举起手的人们,他问大家,你们举手干吗呐?
十一个举起手的男人就发呆了,他们把手陆陆续续地放下来,开始问这个发呆的知识分子,你听了三天,不知道这会儿我们要举手表决一个孩子杀了他的继父,他有罪吧?
我还想问问你呐?你为什么不举手?你倒是问我们举手干吗?
发问是一片声音。
甚至有的神态是挺为滑稽,觉得这个知识分子模样的人太为荒唐。
但是,这位知识分子装束的人,异常严肃地说,我觉得这个事儿得谈谈,不能这么仓促。
故事开始。故事从这里开始一点一点地进入了人的内心,也一点一点地从一个人的叙述开始,引向了全体人的深思,这一个人的叙述打乱了另外十一个男人的内心平静,他们再急,也得听下去,听下去之后就得再转向一个他们不知道的话题讨论开去……
这个以“表决”开场的陪审团的会一下就开得漫长了。从一分钟就可以决定的事情一下开到了深夜。
当十一个男人全觉得这个知识分子装束的人有些发呆犯傻的时候,实际他们听着听着,觉得他们自己犯傻了,他们个个在这位知识分子的叙述中,有些动容,动情,从沉闷开始转向讨论,由讨论开始转向发问,由发问开始转向每个人开始了叙述――
于是,故事一段一段地从这十二个男人内心的叙述开始了。
这是一场话剧。分明是一场漫谈式的但又是指向性异常明确的话剧!这部电影指向了每个人的灵魂,这是一部对灵魂拷问的片子。
而背景资料是六台摄影机在不同机位摆设,捕捉着每个表演艺术家瞬间的神态,叙述的神态,发呆的犯傻的神态及锻炼身体的动作还有打哈欠及嗑睡及抽烟等等表情。
那个叙述者时尔是特写叙述,时尔是画外音穿插,时尔是做出了演讲的手势在提醒大家注意,时尔踱步到了一边,指着那十一个男人发问,你们怎么就这样表决举手?我们可以在一分钟内决定一个孩子的命运,他得一生待在监狱里,我们也可以讨论一下,他为什么杀了他的继父?为什么是他,不是我?不是你们?
有意思。极有意思。
电影可以如此拍摄?而如此拍摄出来的电影轰动了整个俄罗斯。也震惊了世界,这部电影获得了不少国际大奖,同时我们国内的电影人也有些震动。同时也有极多的观众在我们自己的网络上拜求这部电影的网址,谁可以给一个网址,我给您多少多少“分值”――这是网络术语,谁要是上传了好东西,网络上奖励积分。
看这部电影,得有耐心。得有阅历上的准备。得对这样的沉闷画面有足够的心理承受力。得有两种意识形态的纠结状态的思考。得受逆向思维的考验。
是。这部电影太沉闷,压抑,它几乎不提供娱乐。她也压根不传达娱乐,传达的是对进入了电影叙述情境中的观众及人类的灵魂拷问。但这样说也显得牵强,她还是有某种娱乐性,她是艺术她没有娱乐观众为什么花钱去影院看?她的娱乐是哲理?是一场实验?是当一个民族进入了现代国家也算是民主国家的人们的一次意识形态方面的讨论?是这些男人们在叙述个人的悲剧喜剧及俄罗斯民族此前经历的恐怖和官僚作风时的郁闷?是……说不清。这部电影提供的信息量太大,她也是每一个进入这部电影的观众感受到的哲理娱乐精神,凡是看了这部电影的观众,你进入了就得思考,她是一类强迫性的互动精神,你得想一想!
当然会有人不同意这样的观点。进了影院就是娱乐,可我们的娱乐至死是什么玩意儿?这是对艺术精神的亵渎,是对人的智慧的污辱,是媚俗低俗恶俗还要给这样的恶心寻求一类托辞和假设?!
这部电影把每个前苏联也是当代俄罗斯艺术家们的激情调动的恰到分寸感上。这些艺术家的表演功底太扎实,他们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全让人感叹,他们几乎不是在演出和诠释角色,他们放松自如,他们全是经历了两种意识形态的人们,这些艺术家对极权统治下的表演和自由状态下的表演全熟悉,他们的叙述可以一点儿也不夸张地进入极权统治下的小人物角色,也可以插科打诨式地跳出来把极左面目及极右面目复制一遍,让对方看看不敢说话时的神态,及现在什么全敢说的神态是什么样子……
我看第一遍这部电影时,看到了十分钟之后,我突然感悟到了我和一部哲理内涵相当深奥的电影相遇,我赶紧关了手机,把影像声音调大,静静地在观赏。
在整场全是话剧的叙述台词中,这部电影把画面切碎打乱了。把画外音当作了这部电影的最为强劲的叙事手段。
电影的开场就是和故事毫不关联但却在整个结构中有关联的切碎的画面中进行。那些跳出去的画面全是意象式的符号,如一片烂漫的山花丛中,有一张演讲台,这个演讲台后站着一个人在说着什么,而演讲台旁边飘扬着一面红旗,红旗上是前苏联共产党的党旗图案;而这样的图案我们太为熟悉!但一片大雨中,一只野狗叼着一条人的胳膊在奔跑,这是俄罗斯的内战场面,是车臣战争;卫国战争的画面,无数红军将士冲向了前方,在一片枪林弹雨中陆续倒下去……
在上述画面中,法官的声音在继续,全是画外音展现。而画外音是嘈杂的,是和演讲的声音及欢呼胜利的声音及枪炮的声音和内战中大雨下得哗啦声及法官的严肃声音并行,这样的叙事方式会给观众以极大的时空联想和视觉冲击。
对这个杀了人的孩子的叙述,只是他的一张茫然的脸,他的母亲也只有脸部的特写镜头,在电影中孩子和母亲的脸部特写也成为符号,是母亲的慈祥地盯着镜头的脸,麻木的脸和痴呆的脸及孩子茫然的脸,这些脸部的特写变幻成了戏剧张力,向人的心灵深处冲击再冲击……没有语言,只是画面,但冲击力存在,这部电影时时在观众心灵中产生独特的共振。
回到了那个小学的室内体育场所。那位反对者仍然在叙述,他是一个科学家,他说到了他的一生,他困顿潦倒时就想杀人,打人,他天天酗酒,他也想自杀,他在大街上挨打,因为全社会认为他的一项科研课题不值钱,他离婚了,他走到了人生的绝境,他叙述到了那个时候他不如这个杀人的孩子……
这样的叙述是在十一位陪审团的各类神态和表情中完成,他的演说时尔被打断,他气愤,镜头跳开切换成了无意识但却是精心组织的车臣内战场面……但同时他的叙述也在进行中。
再回到他的叙述时,他突然说到了他的研究课题项目一下卖给了日本,他成了富翁,他问着每一个人,他如果在贫穷潦倒时杀了人,如何定罪?因为是他的领导及同仁们全是白痴混蛋?因为全社会不理解他的研究?因为日本人精明?原因复杂到了理不清楚,我如果当时杀了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不知道。所以他坚决不同意给这个孩子定罪。
僵局。其他的十一个男人发呆犯傻了。转换,情景置换,轮到这十一个男人发呆犯傻了。他们个个困惑,一脸迷茫,但是他们开始了思考。
会议休息。一个老头去了厕所,回来后就变了主意,说他也不同意给孩子定罪。
于是,荒诞也有些滑稽的局面再次出现。
有人发问,你去了一趟厕所就改变了主意?你这种做法完全是过去的“***”的荒唐了?
老头反击说,我最讨厌的就是“***”的狡猾,别提那些往事,我改变是从内心开始的。于是他开始了叙述……
(插叙:不能再复述这部电影的故事了。电影实际也没有故事,电影让这十二个男人各自展开了关于自己、关于自己灵魂中到底有没有过杀人的冲动,但是全没有实现的恶的欲望……而这位导演一生坚持地是向俄罗斯的大作家们靠近,向俄罗斯的文化底蕴靠近,向一个他异常尊敬的大作家契科夫靠近。
同时也插叙:电影中的*指的是已经解体的前苏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