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宇锋:“林副主席是坏的”」正文
李宇锋,自由职业者。“九一三”事件发生时8岁,是北京群英小学二年级学生。
“九一三”那年我八岁,读小学二年级。
我就读的北京群英小学是军队子弟学校,革命化加军事化,每天第一课“天天读”,“万寿无疆”、“永远健康”喊毕,高唱革命歌曲,然后不是语录就是老三篇,一屋“小屁孩儿”庄严神圣得不得了。学校冠以军队编制,我属“一连六排”(就是一年级六班),对小孩子来说,这样的编制特带劲,感觉自己就像个“小解放军”,舞枪弄棒都透着革命。
忽然有一段,周围有点不对劲,大孩子们开始交头接耳,神秘地议论什么。一天中午,在总后机关食堂就餐时,隐约听见大我五六岁的堂哥和人正说谁谁谁“是坏的”,最后还特地找补一句“你说怎么可能呢?根本不可能!”
谜底很快揭开了:“坏的”是林副主席。还有黄吴叶李邱,和林立果,和他几个小兄弟。
那时父亲在湖北潜江的“五七油田”会战,供职总后物资部的母亲带着六年级的姐姐和我住机关宿舍。某晚,在一盏台灯的幽暗中,母亲低声给我俩讲述了一串特别神秘、惊险而好听的“出去不能乱说”的故事:林立果怎么阴谋刺杀毛主席,想了好几种办法,什么火箭筒、飞机炸主席专列啊,什么派人趁毛主席接见上车暗杀第一次没带枪、第二次带了枪又被拦下啊,主席又怎么特英明一路不停回到北京,然后吓得林彪赶快跑,林豆豆报告总理,警卫员中枪跳车,八三四一连追带开枪,卡车没有小车快,加油车挡跑道,油都没加满楞飞,林秃子光头没戴帽子爬飞机,最后摔死在温都尔汗……听得我们姐弟心惊肉跳!母亲又讲到总理下令“全国机场不许起飞降落”、派陆军管空军(我十分纳闷:总理不是“文的”么,怎么管军队?母亲只含糊说“总理都能管”,我觉得她也不懂)……可是还是跑了一架直升机,可是飞行员是好的,勇敢机智,骗那个会开直升机却没开过这个型号的周宇驰“罗盘不一样”,又给飞回来了,然后搏斗,然后牺牲,然后三个人约好一起开枪自杀,两个死了,一个朝天开枪抓了活的――听到这里我哈哈大笑:这小子怕死!
尤其让我意外而兴奋的是,母亲说“给林彪开飞机的潘景寅你认识,还抱过你呢”!简直太绝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好听的故事,怎么里面还“有”我呢?再听下去,原来是这样:我还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母亲去西郊机场接她的上级“马处长”(可能和接新到的飞机有关),随车带我去玩,记得一个挺“壮”的叔叔抱我上了飞机开开眼。听说那叫“三叉”机,可怎么也看不出哪“三叉”。唯一的印象,是驾驶舱里迎面一堆“表”――这怎么看得过来啊?“叔叔”什么模样可是一点想不起来了,那也不要紧,反正明天可以和同学吹了:给林彪开飞机的抱过我!我还“坐”过摔的那架飞机!――至于是不是就那架,谅他们也不知道。
故事不能白听,得“见行动”。既然“林副主席是坏的”,就得“消灭”。找了个星期天,母亲带着我和姐姐翻箱倒柜,把所有和“林贼”有关的东西集中起来,清除痕迹。《再版前言》好办,撕了或剪了就行,照片以及各类文字中的“林副主席”、“林彪同志”打个叉也不费事,麻烦的是各种语录塑料皮上那些烫金的林彪手迹,“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之类,上面赫然“金光闪闪”的印着“毛主席语录”几个字,有的还有头像。不记得是听来的,还是我们自己“发明”的办法,先在塑料皮上涂一层牙膏,再用小刀刮下金粉――好像也不大管用,尤其得注意刮了“林副主席”还不能刮着毛主席,这样一来效率更低。最后没辙,只得用小刀把那部分齐齐刻去,虽然开了天窗不好看,“林贼”总是不见了。忙了半天。
“九一三”于我,就是一晚上故事,半天的活儿,与“民众觉醒”、“文革破产”毫不搭界。在我心目中,从来没想过林彪“出事”与毛主席有什么关系,他坏他的,毛主席伟大毛主席的,甚至更伟大――那么伪装都看出来了嘛。要说有点“思想进步”,就是“提高了识别阶级敌人的自觉性”:看着是好人,没准儿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