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义桅：中国和平崛起的三重解读

和平崛起是中国的国家理念

最近十年来，中国崛起已是国际社会不争的事实，但是对中国崛起的方式和未来，国际社会尚未形成较为一致的看法。去年底温家宝总理访美期间在哈佛大学的演讲中，作为中国领导人第一次向国际社会郑重阐明中国和平崛起的信心与决心，并于今年3月14日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闭幕记者招待会上，再次阐明和平崛起的五要义。种种事实表明，和平崛起已经成为中国的国家意志与国家理念。为了中国与世界的共同利益，中国只能和平崛起；只有和平崛起才是可持续的崛起。

在国际政治语汇中，“崛起”（Rise）是天生与“衰亡”（Decline/Fall）联系在一起的用以探讨帝国/大国命运的词。在西方，爱德华・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首开先河，保罗・肯尼迪的《大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则承接这一使命，更一般地探讨了大国兴衰律。在西方语境下描绘的“崛起”，带有“霸权交替”、“权力转移”的潜在逻辑，因而新兴大国的崛起往往引起传统霸权国的不安；兼之笃信“民主和平论”的西方人对中国走向民主未来的怀疑，因而更能认同“中国威胁论”而怀疑“中国和平崛起论”。因而我们的政治语汇更多选择“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非“中国崛起”，但“复兴”同样引起周边国家对中国试图恢复朝贡体系的疑虑。真所谓“如果你不能表达自己，就必然被别人所表达”。“中国的和平崛起”即是向国际社会表达中国国家理念和国家发展目标的正面、积极语汇。中国和平崛起的历史意义在于，将彻底解决1840年以来东西方国际体系的矛盾，兼具文明古国的复兴与现代化的双重使命。

中国为什么能够而且必须实现和平崛起？让我们回顾一下大国成功崛起的一般条件。古往今来，如果实现霸权合理性、合法性、合目的性 “三位一体”则霸权永存，分离或矛盾则霸权兴衰。1霸权兴衰律给我们昭示了大国成功崛起的三项指标：

* 合理性――要超越大国兴衰律，就要避免战线拉得过长，实现成本－收益平衡，准确估价自身实力，合理追求对外目标。

* 合法性――塑造世界舆论，为世界立法或参与、影响国际规则，以公共外交等手段改变自身形象，塑造合法权力。

* 合目的性――说的与做的统一，做负责任的大国，以实现世界和平与繁荣的方式求得自身的安全与发展。

考察中国崛起前的环境、崛起中的方式和崛起后的影响，便会发现，中国崛起不仅是合理的，而且是合法的，因而具有合目的性，即中国将履行其服务于世界和平与发展的国家承诺，这就是和平崛起。

中国崛起的合理性：和平的崛起

中国和平崛起的第一层内涵是就崛起环境来讲的，这就是“和平的崛起”（rise of peace）：从客观国际环境讲，中国能够实现和平崛起。

国际经济环境――经济全球化和地区主义的蓬勃发展是中国和平崛起的有利国际环境。中国崛起的过程与国际产业结构调整和世界经济与政治转型正好重合，因而崛起是顺水推舟的事。2002年11月4日，中国与东盟10国领导人在柬埔寨金边共同签署了《中国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决定建立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简称CAFTA。与此同时，建设中日韩自由贸易区条件基本成熟，和CAFTA一道，将形成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一体化局面。亚洲的和平崛起成为中国和平崛起的依托。

国际政治环境――反恐、反扩散等非传统安全领域塑造大国合作新模式，也决定了任何一个大国都难以独立应对非对称性挑战，中国不存在与大国争夺资源/市场的诱因，因而大国对中国崛起总体上采取了认可的姿态。以中美关系为例。今天，中美间从经贸到安全领域的共同利益日益增多，包括在反“台独”势力片面改变台海局势现状方面中美都存在共同利益，两国在维护世界上作为大国的既得利益方面的合作机会也越来越多，未来世界的挑战给中美和平共处提供了“战略机遇期”。

国际安全环境――中国积极寻求通过和平谈判解决与邻国的争议问题。中国目前已同绝大多数周边国家解决了陆地边界问题，同越南签署了北部湾划界协定，与东盟制订和平解决南沙群岛领土纷争的《南海行动宣言》并加入《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在未决争议问题上，中国与有关各方就在争议地区保持和平稳定、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达成共识。领土、领海争议已不再是中国与周边国家开展正常合作、发展睦邻关系、共筑地区安全的障碍，中国能够在和平的周边环境下崛起。

国际舆论环境――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增强和国际地位的提高，中国的国际形象日益正面、积极，各大国、周边国家和第三世界纷纷欢迎中国扮演更积极的全球角色。美国国务卿鲍威尔曾在《外交》上撰文指出，只要中国能够承担起与其角色相适应的责任，美国将欢迎中国扮演全球性的角色。2美国欢迎一个强大的、和平的与繁荣的中国出现，美国也寻求与中国建立建设性的关系。为了更好地维护自身权益，发展中国家普遍欢迎中国的和平崛起。

综上所述，鉴于中国庞大的人口和越来越卷入全球化进程，中国不崛起才是世界的威胁，中国和平崛起具有合理性。

中国崛起的合法性：和平地崛起

中国和平崛起的第二层内涵是就崛起方式来讲的，这就是“和平地崛起”(rise by peace)：从中国主观发展战略和外交主张而言，中国正在而且必然走向和平崛起之路。

中国崛起方式，必然是和平的。这就是对内获得民众合法授权，以建立和平、民主、文明的中国为发展目标，对外以合法的方式获取资源和发展动力，建设性地参与国际事务，是国际和平与发展的稳定力量。这就超越了历史上其他大国崛起模式――军事力量膨胀超越经济发展，通过建立势力范围和军事轴心的方式挑战霸权和现有国际秩序，避免重蹈其覆辙，实现大国和平崛起。

中国崛起首先源于中国经济的飞速增长。从经济增长方式讲，“真正实现中国的和平崛起，中国的增长模式就必须坚定地建立在以下两个信条之上：第一，必须以内需为支撑，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给世界各国的人民带来太大的压力；第二，必须走资源消耗集约化的道路，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给全球生态造成太大的压力。”3为此，要积极实施“走出去”战略，按照“五个统筹”的要求，坚持以人为本和经济社会全面协调可持续的科学发展观。这种内敛式、开放式相结合的经济增长方式奠定了中国和平式崛起的物质基础。

中国崛起其次源于随着经济的飞速增长而带来的社会现代化和国际地位的提高。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是中国崛起的国内合法性基础。通过倡导互信、互利、平等、协作为核心的新安全观和上海合作组织的成功实践，中国和平崛起的国际合法性基础也在不断增强。

中国崛起还源于中国软国力的上升和中国对世界贡献的增长。“十六大”报告将中国外交的优先次序调整为大国关系、周边关系、第三世界，即以增进共同利益改善和发展同发达国家关系，以塑造共同安全、追求共同繁荣加强与周边国家睦邻友好关系，推行“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和“睦邻、安邻、富邻”的周边政策，以建立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为共同使命增强同第三世界的团结和合作。这一政策受到了国际社会的欢迎，以国际形象为主要代表的中国软国力不断提升。

从中国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上讲，中国经济增长对世界GDP(PPP)增长的贡献率、中国对全球贸易增长的贡献都已挤身于前2－3名；从中国对地区/世界安全环境贡献来讲，以朝鲜核问题为例，中国作为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得到了世界的赞赏。

总之，中国崛起的方式其情形类似于战后日本的崛起，是内生驱动与对外开放相结合，由于其采取不挑战霸权和国际秩序的方式，而是在现有国际体制内做负责任的大国，因而受国际社会欢迎的，崛起具有合法性。

中国崛起的合目的性：为和平而崛起

中国和平崛起的第三层内涵是就崛起后果或影响来讲的，这就是“崛起的和平”或曰“为和平而崛起”(rise for peace)：体现和平崛起的合目的性，即中国将以实现世界和平与繁荣的方式求得自身的安全与发展，向国际社会兑现和平崛起的承诺，做负责任的大国。和平是崛起的目的，崛起只是手段；如果中国崛起走向和平的对立面，我们宁可不崛起或晚崛起。

中国崛起的目标，并非效仿、攀比美国，并非以美国的对外行为理念和方式与世界打交道，也并非以美国的生活方式消耗和享用世界资源，而是对内以“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为目标，对外以“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为宗旨。因而中国崛起是为了更好地维护和实现13亿中国人的人权，更好地实现中国的国权；崛起后的中国，必将是民主的、统一的和负责任的中国。

当然，中国和平崛起不是没有条件，也并非没有挑战，最大的挑战在于自身，包括能否实现地区、行业间的均衡和协调发展，稳定台海局势、实现和平统一，以普遍的民主观代替狭隘的民族主义，全面融入国际主流社会等；其次在于能否实现中美战略关系的和平稳定发展；再有就是仿效战后德法通过推动欧洲一体化来实现共同崛起，真正理顺中日关系，实现中日共赢式的和平崛起。

放眼世界，未来大国竞争不仅仅是综合国力的竞争，更在于以地区一体化为依托的大陆板块之间的竞争――并集中在欧洲、美洲、亚洲三大板块之间；中国的未来，不仅在于经营好中华经济圈，更在于成为亚洲一体化的发动机，成为欧、美两极之外的长远一极。如此，祖国统一和中美（日）关系，将不再成为掣肘中国崛起的问题。

注释：

1 王义桅：“美国的全球霸业图谱”，《南方周末》2003年7月17日。

2 Colin L. Powell, "A Strategy of Partnerships",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04.

3 华民：“中国制造是个问题吗？”，《解放日报》2004年3月30日。

（原刊于《大国》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