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瑜：蔡英文"天然成分说"的真正危险

台湾民进党主席蔡英文提出台独已成为台湾年轻世代的天然成分，引发反台独势力的极度焦虑，于是一连串的批判不约而同爆发。他们共同想说明的是，台独不是年轻世代的天然成分，可是他们这种反应，可能反而适得其反。

不久之前，蔡英文还曾大胆预言，一旦民进党在2016年能够取得执政，北京自然会向现实调整对台政策，缓和对台独的压制。当时也引发同样一批人的抨击。可能就是因为看到反对她的人不知所措的攻击，她自觉已经掌握到对方的罩门，于是想在言论战场上乘胜追击。

批评蔡英文的人，对于自己为什么害怕蔡英文，似乎并不明白。他们总是想在逻辑上找她的弱点，比如攻击她故意混淆台湾意识与台独意识，或指责她捏造台独在台湾是天然的，或色厉内荏说大陆绝对不会改变对台独的坚决反对。

无论如何批评，改变不了蔡英文，因为她所依据的是近年日益强化的台独支持率，以及年轻世代与大陆接触后所体现的更强的反中立场。今天，反中的声音在年轻世代中很安全，因为没有人会跳出来反对自己的朋友反中。但是如果亲中，就引同侪侧目与排挤。

对蔡英文的老神在在、顾盼自雄感到害怕焦虑的人，恐怕是出自两层潜流。较容易理解的一层是，他们不能面对台湾意识与台独意识在反中立场上的合流趋势，这样的趋势不是短期能扭转的。

较难体会的一层是，蔡英文的天然成分说，隐含了一种杀机，虽然没有人直接这么说，而她自己也未必明确意识到。可是，她的说法反映了台湾社会这几年围绕反中的立场，所以然形成的政治霸权，以及基于这个霸权所带来的社会冲突，甚至是政治迫害。

起码，蔡英文一定意识到，天然成分说给了她无比的正当性来指控反对她的人，使他们看起来是在违反天然状态。而违反天然状指控，是任何社会在处决敌人的时候，最容易也最喜欢引用的提法。天然成分说，就是遂行政治压迫的终极方法论。

天然成分可以产生对内与对外两种意涵。对外的意涵就是反中。既然台独是天然的，则任何事物一旦成为中国的象征，就成为外来的污染杂质，必须加以排斥。蔡英文的青年军领导了反服贸的活动，其前提当然必须包含对外反中。而反服贸的学运带动大量年轻世代的参与，因而证成了年轻世代的天然成分说。

天然成分说更具有对内的重要意涵，甚至是主要的意涵，亦即对于由内而生的杂质，必须祛除，方能维护天然成分的天然性。由内而生的杂质与自外入侵的杂质相比，更为可怕、可恶，因而激起的对抗情绪就愈强。最近的例子，就是郭冠英退休案。

曾任台湾行政院新闻局驻多伦多新闻组组长的郭冠英，过去因为匿名言论贾祸，社会认为他既身为官员，不可以在私下用匿名批评台湾，亦即官员没有私下的言论自由。他因此遭到马英九政府革职。不过有问题的言论专门指涉台湾与大陆的关系，其他私下的批评或媚外言论不会引起注意。其间，自然是应和了天然成分的说法。

俟郭冠英复职后，依规定经过三个月可以办理退休，他便有资格领取为国家工作三十年的退休金。然而台独势力针对他这样一个没有反击能力的人，指控他只工作三个月可以拿退休金。这当然是谎言。可是，台独的攻击立刻引起年轻世代在网络上对郭冠英的叫骂，脏话出尽，而不必深究。

可见，一旦涉及到两岸之间的褒贬，不但没有言论自由，而且在天然成分说发酵的时候，也就是不需要用大脑思考，就可以凭直觉破口大骂，并且可以不惜剥夺他人基本权利追杀到底。无论如何，郭冠英的遭遇必然给予蔡英文这样的看官以信心，足以推论出台独天然成分的沛然莫之能御。

有批评者透过系谱学的追踪，想证明台独并不天然。这些学术的爬梳对自我认识固然很重要，可是于事无补。蔡英文说的是年轻世代，为何他们的理解与上一代大相径庭已经不重要，从这一代起，反中已经是起点，所以名之为年轻世代的天然成分很准确。

甚至，倘能坚持强调是属于年轻世代的天然成分，还可以释放强烈的淘汰气息，使得年长的采取反对立场的话，就沦为被淘汰的世代，或甚至年轻的不赞成反中，也同时沦为应该淘汰的保守主义者。被淘汰的机会因人而异，要看社会心情，社会心情焦躁的时候，郭冠英就是榜样。

现在可以回来分析蔡英文的大陆政策，其中的问题，实在不在于她对年轻世代的倾向分析是否正确，因为不论从生活经验或民意调查来看，她都是正确的。真正的危险是存在于天然成分所反映的优越意识，及其所带有的肃杀之气。

在全世界都要对中国崛起有所敬畏的时刻，蔡英文可以成为全球反中无惧的一种象征，所以她就可以在外获得舆论奥援，尤其世界舆论界常常不满自己的政府与中国交往，她大可动员舆论，对任何要为两岸关系求同互动的主张，进行总体攻击。在这样的舆论包围下，她进一步还可以清算由她所选中的内部杂音。

借由天然成分所如此营造的台独氛围，犹如饮鸠止渴，最终恐将是台独势力自身被支解的动力。这就像震天价响要除四旧的文化大革命，激情升高后所扫射的对象，不可能人为限定范围，而蔡英文就可能是疯狂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郭冠英。

作者是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