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绍根：中国第一个新闻专业创办时间考论

上海圣约翰大学创办的报学专业被学界公认为是中国第一个新闻专业；美国权威性新闻刊物《编辑和发行人》（Editor&Publisher）则认为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不仅是中国第一个新闻专业，也是亚洲第一个新闻专业。因此，上海圣约翰大学创办的新闻专业在中国新闻教育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来，上海圣约翰大学开办新闻专业的时间也是学界公认，为1920年或1920年9月，似乎无需考论。但是被历史迷雾笼罩的史实本身总是经不住真实史料的拷问。一些历史公认的权威结论总会在后人的研究挖掘中不断接近历史的真相。笔者根据现在掌握的越来越多的中外书籍报刊史料，发现学界公认的上海圣约翰大学创办新闻专业的时间，值得商榷。

创办时间三说并存

目前，中国新闻史著作中，关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的创办时间，新闻学界三种说法并存。

一种是笼统的1920年。如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中说，“上海圣约翰大学，于民国九年，由教授卜惠廉（W.A.S.Pott）在教务会议中提议设立报学系，附于普通文科，请《密勒氏评论报》主笔毕德生（D.D.Patterson）兼任其事。”《中国新闻事业》（黄天鹏，上海联合书店1930年）、《中国近代之报业》（赵君豪，商务印书馆1939年）、《最新实验新闻学》（张西林，中华文化出版社1945年）、《中国大百科全书新闻出版》（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90年）、《新闻学大辞典》（甘惜分，河南人民出版社1991年）、《中国新闻事业通史》（方汉奇、宁树藩等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6年）、《上海新闻史，1850-1949》（马光仁，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中国新闻教育史论》（李建新，新华出版社2003年）、《中国新闻学术史（1834-1949）》（李秀云，新华出版社2004年）、《中美新闻教育传承与流变》（陈昌凤，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年）、《中国新闻史新修》（吴廷俊，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中国新闻传播史》（方汉奇等，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等都持此说。

第二种更为具体的说法是1920年9月。见《中国现代新闻史简编》（许焕隆，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中国新闻史事溯源》（姚建红，中国新闻出版社1989年）、《中国现代新闻史》（王洪祥，新华出版社1997年）、《中国新闻纪录大全》（刘圣清，广州出版社1998年）、《上海新闻志》（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0年）、《中国新闻事业编年史》（方汉奇等，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年）、《中国新闻史之最》（方汉奇等，新华出版社2005年）、《二十世纪中国社会科学新闻学卷》（赵凯、丁法章、黄芝晓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等。

第三种为1921年。任白涛在《综合新闻学》中说道：“1921年，上海圣约翰大学开办新闻科，聘请《密勒氏评论报》主笔彼得森（D.D.Patterson）为教授。彼得森氏为米梭里大学新闻学院出身，即威廉博士高足。所以约翰的新闻科，成了米梭里的一个分支。”

从三种说法并存的现状来看，第一种是学界的公认，从1927年写入《中国报学史》开始作为学科常识写入了各种教材、专著，产生了广泛影响。第二种可视为第一种的丰富和补充，但笔者在民国新闻学著作中尚未发现其具体的起始出处。第三种是孤掌难鸣，仅一人主张。但有时，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到底是1920还是1921年

上海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创办时间的三种说法中，第二种说法是第一种的丰富和补充，并不存在排斥和对立，因此关键是考证第一种和第三种孰是孰非，哪种经受得住历史史料的拷问。根据笔者新近掌握的中外书籍报刊资料，关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的创办时间，历史的天平倾向了1921年。

第一，当时上海报刊的报道。1921年10月13日，上海《申报》以《约翰创设新闻科》为题，报道了圣约翰大学设立报学系的新闻，“《文汇报》云：闻本埠约翰大学，已开办新闻学科，聘远东周刊主笔彼得森氏为教授，彼乃美国密索里大学新闻学科毕业生也，约翰学生将发行一种周刊云。”同年12月12日下午，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院长威廉博士访问圣约翰大学，在校长卜舫济（W.A.S.Pott）博士欢迎威廉博士演讲中，提到了圣约翰大学新开新闻专业的事实。他说：“今得威廉博士来华，非特为世界报业大会会长及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院长，直可称之曰‘新闻学者之父’。盖密苏里新闻院，为世界第一次开办之新闻学校也。兹值约翰新设新闻科，科长裴德生，又为博士高足，博士光临，其必有一番宏论，以飨诸生也。”这在次日《申报》《新闻报》等上海报刊均有报道。

第二，当事人记载。1922年12月，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的教师裴德生（DonD.Patterson），原《密勒氏评论报》主笔，在返回密苏里新闻学院任教后，出版了第一本中国新闻学英文著作《中国新闻事业》（TheJournalismofChina）。他在该书中记载：“1921-22学年，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长（Dr.F.L.HawksPott）在该校开办了中国第一个新闻专业班（TheFirstProfessionalClassinJournalism）。该班不仅是中国第一，更是亚洲大陆的首个新闻专业班。它仿照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的教学计划，并在教员中发行1000份周刊。校友和学生们在此接受专门学校训练和指导。本书的作者有幸成为该班的一名讲师及刊物负责人。从1922-23学年开始，教学有所扩展，又涵盖了几门课程，同时固定教员的数量也有所增加。”

第三，当时外国报刊的记载。美国权威性新闻期刊《编辑和发行人》（Editor&Publisher）在1922年7月12日曾经有一篇文章介绍了上海圣约翰大学报学系。该文指出：圣约翰大学是“东方的耶鲁大学”，圣约翰大学报学系不仅是中国第一个新闻学系，也是亚洲第一个新闻学系。该系的35位中国高年级学生在柏德逊领导下，已经成功地完成第一年的学业，同时也学到了美国人办报的精神与方法。”

第四，当年圣约翰大学学生的记载。汪英宾于1917年9月进入圣约翰大学政治学系读书，1921年7月获得文学士学位毕业。1921年12月，密苏里新闻学院院长威廉博士访问上海时，他陪同威廉博士访问了圣约翰大学。1922年赴美国密苏里新闻学院留学攻读新闻学，1923年获得该校新闻学学士学位后，转赴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攻读新闻学硕士学位，并于1924年5月递交论文毕业。其论文《中国报刊的兴起》（TheRiseoftheNativePressinChina）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公开出版。汪英宾在该书中记载到：“1921年，中国的第一个新闻专业班由卜舫济博士（DoctorF.L.HawksPott）创办，他是一所美国主教团的教会学校――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长。该班还创办了一份实验性的周刊，发行量为1000份。”

第五，圣约翰大学校史记录。1930年，圣约翰大学校长卜舫济（亦作“卜惠廉”）博士作为当年这一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在编撰的《圣约翰大学自编校史》中，记载有：“一九二一年（民国十年）四月四日，聘伊利教授为文理科教务主任，此为本校有教务主任之始。是年又有新闻学系之组织，发行《约大周刊》，记载学生事业，增进学生报学知识不少。”

以上中外书籍报刊史料，它们或者被当时中外报刊所报道和记载，或者以历史事件的亲身经历者、经办人的历史角色在历史事件发生后留下了历史史料的记载。这些史料的真实性比起戈公振等非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及数年之后的文字搜集整理的历史记载可信度高，更符合历史事实的本来面目。这些史料中的论述，我们可以做一番分析。

当年《申报》等上海报刊的新闻报道，均有1921年“创设”、“新设”字眼。新闻是新近事实的报道，如果是1920年发生的事情，这时候已经没有了报道的价值。再者，在1920年《申报》等报刊中也找不到上海圣约翰大学创办新闻专业的蛛丝马迹。裴德生和卜舫济博士作为历史事件的亲身经历者，他们对事实的记忆程度肯定比别人的准确性高。何况，1922年裴德生出版的《中国新闻事业》仅离自己结束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授课的这段人生经历才半年时间；而卜舫济博士1930年编写校史，虽然与事件本身相距9年，但编写校史有据可查，记载可信度较高。在美国《编辑和发行人》1922年的记载中，提到“完成了第一年学业”，照此简单地推算，其开班时间确凿无疑为1921年。汪英宾作为圣约翰大学的学生、当时上海《申报》的编辑，也是密苏里新闻学院院长威廉访问圣约翰大学的陪同者，现场聆听了卜舫济博士和威廉博士的演说，因此他的记载也是真实的。这些中外书籍报刊史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息：上海圣约翰大学在1921年创办了新闻专业。

最后结论：1921年9月

其实，根据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等资料的记载，“民国9年，由美籍教授卜惠廉（W.A.S.Pott）在教务会议上提议设立报学系”。也就是说，1920年在教务会议上有此提议，而当时是否立即开办，并没有明确的交代。

当时中国新闻教育处于初兴阶段，从提议到具体操作再到正式开班，需要一个较长的准备过程。试以中国第一个新闻学研究和教学团体――北京大学新闻研究会为例，其筹备从1918年春开始，7月刊登通告和简章，8月徐宝璜开始撰写教学讲义《新闻学大意》，9月开始招生，于1918年10月14日正式开班，其间经历了半年多的筹备时期。相应的，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的实施筹备过程应该不会比北京大学新闻研究会短。无论如何，以1920年卜舫济校长提议设立的时间为创办时间，笔者认为这是偷梁换柱的一种做法。至于出现1920年9月创办的说法，笔者认为是研究者以为既然是1920年创办，便想当然地将具体月份定在新学年开始的9月份。笔者前面已经论证了圣约翰大学新闻专业真正创办的时间应该为1921年，具体到月份，根据1921-1922学年以及1921年10月的新闻报道，应该为9月份。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上海圣约翰大学在1921年9月创办了中国第一个新闻专业。

注 释：

1.方汉奇等：《中国新闻史之最》第354页，新华出版社2005年版

2.《编辑和发行人》（Editor&Publisher），1922年7月12日；转引自罗文辉：《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对中华民国新闻教育及新闻事业的影响》，台湾《新闻学研究》第41辑，1989年4月

3.戈公振：《中国报学史》第210~211页，中国新闻出版社1985年版

4.任白涛：《综合新闻学》第47页，商务印书馆1941年版

5.《约翰创设新闻科》，《申报》1921年10月13日

6.《威廉博士在圣约翰演讲》，《申报》1921年12月13日

7.DonD.Patterson.TheJournalismofChina，MissouriUniversityof

MissouriBulletin，JournalismSeries，No.26，December，1922，p72。

8.汪英宾：TheRiseoftheNativePressinChina，ColumbiaUniversity，

May，1924，p49.

9.舫济：《圣约翰大学自编校史》，转引自熊月之、周武主编：《圣约翰大学史》第430页，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