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有毛病?――关于传媒的悲观视点」正文
一、写在前面的几句话
新闻界于我来说,从前当属忝列,今后多半还要跻身,而此刻,又在所修专业的视野之内,因此,对它的关注和思考是经常的。假如,我过去曾经工作过的媒体(安徽的报纸、电台、电视台),以及目前比较熟悉的媒体(主要是南京地区的),能够大致代表中国媒体现状的话,我承认我的看法是悲观的。虽然不敢夸口说已经洞悉了全部的困境和症结,但是业界的现状,的确使我处在一个焦灼和沮丧的情绪里。事实上,如果这种现状得以存续(我暂时看不出改变的可能和迹象),我很怀疑,自己是否还能保持思想的纯洁和心灵的平静。
那么游离在媒体圈之外--比如退尔做一个纯粹的新闻学者呢?
在现行的游戏规则之下,我依然没有把握,能否保持一个真正学人所必须的独立精神和无畏良知。换句话说,我不知道,会不会在诱惑与压力的双重脸色跟前皈依主流--或者至少是放弃个性与固守边缘。在新华书店的新闻专柜里,我们几乎找不到一本真正能叫做原创的东西,尽管书脊上都印着令人生畏的作者的名字。我担心到那时,即便我无法抹去对于新闻的热爱而仍然厕身其中,也会因为缺乏有成就感的实际工作而变得玩世和空虚。
当然我更有可能,像我的大多数伙伴一样,当年轻的激情过去之后,我将呼吸着那个圈子里甜蜜的舒适,要么在编辑部的格子间里下载影星绯闻,要么在丰盛的晚饭后扭亮台灯,打着哈欠写我的"学术论文"。
感谢上帝,现在我还没有老到那种地步。
二、主要是想拿报纸说事
早在一百年前,普利策的商业报纸就比我们今天玩的漂亮。一百年后,当报业竞争已经发展到几乎无所不用的时候,我们才能间或看到各种都市报对《世界报》的幼稚模仿。问题是,《世界报》除了煽情新闻之外还有"高质量"的社论版、有发动和倡议的各种社会运动作为灵魂支撑。普利策的确是把煽情作为吸引受众的最初手段,不过接下来,他还要给《世界报》的读者们灌输他所理解的崇高思想和健康理念。不管事实上是否成功和有无可能,我相信,他办报始终是以"消除社会弊病"为终极目的的。他后来包括捐建新闻学院之类的行为也足够证明其动机不俗。比起过去,我们的报纸倒是也不再缺乏人情味。同时,我们也学会了用各种煽情手段吸引受众。我们拥有了更多猥琐的市井俗事,无聊的明星消息以及各种莫须有的八卦新闻。但是,当受众被吸引过来之后,我们紧接着有什么更值得称道的东西为自己辩解吗?
以我写作此文当天的几张都市报为例。《金陵晚报》本地社会新闻栏的标题是:《女孩命丧情郎之手》、《硕士生横尸中山陵》、《醉酒少妇,险被撞死》、《吴福宏,为争舞伴砍伤人》、《风流快活不肯负责,女方被迫告上法庭--法院判决:你就是孩子他爸》、《一"三逃"患上精神病,投案自首不治而愈》……在这页标明"南京.社会"的专版上,除了两条广告之外,其他全部十条新闻(包括一条图片)都跟法制相关,而且都是批评性的报道。我们的读者,从编辑先生的菜单上看到的将是怎样一个"社会"呢?根据报道的"社会",我们能够对真实的"社会"作出一个较为公允的看法吗?这里首先要指出,我并不认为,一定要严格按照所谓三七或者二八的比例安排正面和反面的报道,相反,新闻媒体由于自身的特殊性质,它理应在舆论监督和新闻批评方面负有更多的义务。但是无论如何,社会新闻不应简单等同于法制新闻(更何况,即便是法制新闻也会有不同的色彩和格调),在追求卖点(这一类的法制新闻一向被认为是最佳卖点)的同时,还不应放弃更广泛的社会责任。而我们的都市报,除了所谓"捐款救治花季少女"之外,似乎再也找不到更有创意的举措。当人们在南京街头看到修鞋师傅买下一份《扬子晚报》时,也许会惊叹此地的报业在争取受众方面是成功的,但是我要说,这种成功,如果有的话,至多也不过是在迎合受众低品位的方面战绩不俗。我们再来看一看同日《南京晨报》的"文化.娱乐"版,看看他们的编辑方针和审美情趣:《毛阿敏又被"涮"了一把--"男友"山奇称:"恋情"传闻很无聊》、《李文以裸背亮相》、《张柏芝拍内衣,广告报酬过百万》……这些东西,称之为"娱乐"大约并无不妥,而叫它们做文化--是的,它们或许勉强可以算作某种广义上的文化,但是,跟"娱乐"对应和并列的"文化",显然应该取其狭义。事实上,从这页所谓"文化.娱乐"版上,我很难找到一条真正有文化内涵的新闻。(有趣的是,关于李文光脊梁的消息被冠以大同小异的标题,登上了好几家报纸的所谓"文化娱乐"版--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人家把我们叫作狗仔队是恰如其分的)于是"文化.娱乐"变成了单纯的"娱乐",而 "南京.社会"变成了"南京.法制",这就是编辑先生给我们端上的精神大餐。在据说已经到来的厚报时代,我翻遍了整整一大沓新闻纸还是很难找到"高质量的社论版",或者其他真正能称得上"监测环境"的独家报道(国际和国内的要闻、体育之类的栏目是日趋一律的脸孔,而且编辑方针和审美趣味也和前面的版面有相似的取向)。
他们是不是认定今天的读者已经集体弱智?从而只要给他们端上法制拼盘和体育色拉就会使之心满意足?他们好像并不认为报纸有义务对受众进行启蒙或者引导,相反,他们不在乎作出伪善的谦逊和殷勤的关切,只想着能掏出读者荷包里的分币和广告商地窖里的大银。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报纸用煽情手段吸引受众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受众,更确切地说,就是为了赚钱,更多地赚钱。
"难道这有什么不对吗?",他们也许会问:"既然顾客喜欢通俗俗和搞笑,你又玩什么高雅与严肃呢?难道企业的成功不就在于更多地盈利吗?"--是,从一般意义上说的确如是。但是我们为什么说报纸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产品?这一类报纸,的确不同程度地做到了商业层面上的成功,我并不打算否认市民报在服务类版面上的成绩。比如证券,比如健康,比如物业和美容,比如娱乐和足球,甚至一些无关宏旨的对阴暗面的爆光。但是总体而言它在担当有价值的社会角色时是不够自觉的。我认为,在小区水管炸裂或者阴沟堵塞时表示一下夸张的义愤是远远不够的。而《儿子厕所插跟棍,老子如厕扎着腚》之类的报道也并非为了宏扬社会公德,而是仅仅为了哗众取宠搏君一笑。因为此类报道常常是"某处"和"张某"云云,真实性根本无从核实。还有更多的、更严肃的社会问题需要探讨和关注。比如关于经济与文化的一些较深层面的讨论和思考。实际上,即便是简单的市民投诉,也未必能得到媒体的支持,当被投诉的对象是大的广告客户时尤其如此。很少有报社愿意为一介小民开罪自己的财神爷。倒是有这样的情况:报社以读者的投诉为要挟,半真半假地向企业敲诈广告。一位在南京某报工作的朋友告诉笔者:事实上在他们报社,甚至有一批几乎能算作半专业的记者,放弃或者基本放弃了新闻采写,而专门以敲取广告费为生。由于跟整体利益的一致性,我怀疑即便算不上鼓励和纵容,报社对这种情况也至少是默许的。其实,由于新闻政策和事实上存在的各种羁绊,我们并不苛求媒体在所有问题上无所顾忌。然而如果当媒体为了一己私利,作为主动的一方与无德企业合谋的话,则性质就不同了。这时候,报社自身也蜕变为因握有某种特权而有恃无恐的恶势力了。历史上,报社一度在人们心目中是某种道德代言人,一个在政府和企业之外,代表着弱势方的清醒的旁观者(它们自己也好像喜欢以此自诩)。实际上,也唯有如此,它才能被称为第四种权力,也才能保持自己的独立地位。"冠生园月饼"事件为什么不是由南京媒体首先披露呢?这是一种偶然的情况吗?在此之前--或者为了避免争议假定是另一家企业,在遇到此类情况时,有没有以广告费为砝码跟媒体达成某种妥协呢?我实在想不通,一个没有行医资格的江湖游医,是如何通过看起来严密周全的广告审查制度的(众所周知,性病广告一度在全国泛滥成灾)。而后来被证明是骗局的诸如"频谱仪"以及"气功大师千里灭火"之类的把戏,不正是靠着媒体的推波助澜才走向神坛的吗?我很难想象报纸和读者一样,在最初也是毫不知情的。那么,是什么让我们的记者和编辑自愿交出了道德操守呢?我们再回头看看还只是"资产阶级改良家"的普利策--他能在州议会辩论时,用手枪击伤贪污分子,你能想象他会在采访时接受红包吗?
实际上,对于一个多元和健康的报业市场来说,南京有两份诸如此类的市民报纸是可以接受的。问题在于此类报纸的畸形繁荣。它使我们感受到来自业界和受众的双重忧虑。一方面,我们再没有更具眼光与责任的新闻人了吗?这一块受众蛋糕真的如此之大吗?我的意思是,我们受众的口味如此平庸和单一吗?我并不主张,一定要把市民报纸都办成《读书》杂志,实际上,《读书》更像是一本孤芳自赏的,带有排外性质的精英俱乐部(它好像也因为这一点为世人诟病)。但是,我不认为在屈身媚俗和自闭排外之间没有一个第三者。我不相信,现在意义上的市民报纸是唯一成功的市场定位。我们不能多几份比如《南方周末》或者《生活周刊》吗?
那么我们的党报呢?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的党报是整体上排斥了低俗新闻和煽情报道的。但是,我们的党报系统内又有几家做到了哪怕大体上的成功呢?--它们的受众中有多少是有效受众,它们有多少自费订阅,它们在受众中究竟拥有多少号召力?
据说,美国新闻界是不把"美国之音"视作同行的,因为强烈的官方色彩,被认为会在现实上影响其报道的客观性。因尔他们常常被看成是政府人员。即便如此,我认为"美国之音"还是熟谙、并且遵守传播规律的,我坚信它有着一支高素质的从业队伍。我听过它的"与美国对话节目",可以说,主持人把"藏舌头"的艺术运用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事实上它的新闻十分注重"新"、"短"、"快"、"活",这里面,没有我们可以借鉴的东西吗?
难道,在李文裸背和市长开会之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为什么国内的消息,连教科书也承认--外国通讯社常常比我们更快,我们的标题和结构总是呆板,总是在改写后才获得了新的生命力。难道在具体的业务层面上,我们也无法赶上我们的国外同行吗?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工作过的某家报馆。按理说,包括报纸在内的大众传媒,在使用本民族的规范语言方面,一般说来负有更多的义务和责任。而老编和老记的最起码的素质就是文字了吧?但是闹出的笑话是层出不穷的。有一个记者写过一篇稿子,标题是"今夏电扇销售不让须眉。"--作者认为"不让须眉",就是说不比对方差的一种文雅说法(而"对方"是可以随便换用的。)另一位编辑水平更高,他做过一个标题大致是: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亚宁"不让须眉"--我猜想原意是说,亚宁小小年纪(还没长胡子?),一点也不比那些长了胡子的老主持人差。其实我们只要稍微留意,就能在其他的报纸上发现诸如此类的经典硬伤:中国文学大师灿若星河,钱钟书就"忝列其中"、"家侄舍叔"、谁谁心潮澎湃,不能"自己",我一定"光临","先父"笑着对我说之类,不一而足。
试想文字荒疏至此,又遑论其他。在我接触到的党报圈内有几种近于可笑的观点。最典型的如新闻是严肃的,写得太好看就会变成文学;再有仿佛阴魂不散的文革思路,审稿者总是能异想天开地从文字里发现"政治错误"。
总之,在某种意义上,当我们的商业报纸走得太远时,党报还步履蹒跚。
三、顺便戳一下电视主持人
就以最近一次的央视主持人大赛为例。因为我想,它大概可以代表着我们选拔人才的最高标准和整体水平。本来就是各地方台层层把关推荐,何况又扛着推出新人、张扬个性的大旗。我注意到,凡让提前准备的,比如背台词走台步哪儿该说笑话哪儿该玩深沉都挺好;临场部分就"逊"多了,故事诌不圆音乐听不懂不算,但给人的感觉是赛手们好像连初中英语也没有学过。
我们的电视主持人究竟缺少些什么?正如新闻教科书里所称,像沃尔夫.克朗特和爱得华.默罗那样的主持人严格意义上说我们还没有。-- 我们不是也有到处露脸签名出书的所谓几大"名嘴"吗?--那感觉可差远了。方宏进,还有吹鼓手们常在一块捧的白与水,都是学问不见得多大却老杵着个道貌岸然的脸,仿佛咱们全是混蛋,真理永远都在他们那边似的。盛名之下的敬一丹,给我的感觉是,刻意为之的和蔼,跟"长着早晨一般的脸"的简.波利有霄壤之别,就我个人而言,多半我一听敬阿姨语重心长就换台逃命。换句话说,他们居高临下,透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不能完全摆脱说教念经般的传统腔调。其他的,就不说老爱在采访对象的脊梁上抠抠摸摸的倪萍前辈了,一口一个别紧张弄得人家特紧张;说当红的,